夜莺。这是我内衣店的名字。
丁字裤、性感睡裙、情趣内衣……，货品只针对那一群群夜莺，和那一群群寻找夜莺的男人们。
顾客有趣。女人都是昼伏夜出的夜莺，浓装艳抹、左顾右盼、挺胸翘臀，永远看不清她们的真面目，猜不出她们的真年龄。男人各色样：邋遢的、衣冠楚楚的、颓废的、正经的、年轻的、年老的、初来乍到的、经验丰富的……，仅仅通过他们在门外徘徊时间的长短，我便能猜得出他们是第几次，抑或是有没有家室——这比八卦消息令人兴奋。
小店营业到深夜，这也是根据顾客的作息时间而定。
最近的回头客是一个男人，三十岁出头，长得很好，工作似乎也很体面。他每礼拜来一次，每次来，要的内衣的大小都不一样，32、34、36，可杯数大都是B杯、C杯，“他喜欢胸大的女人。”我暗暗揣测。
第一次来时，我坐在角落的沙发里观察他：有点心虚、有点不知所措，但品味是高的，看好的全是高档货；也是注重技巧的，高档货里只认奇巧货，像那款独一无二的露点睡衣，透明的印度沙，镂空花边，一根丝带缠缠绕绕系在腰间，只需轻轻一拉，一览无余。很多人不懂，以为露就是性感，实际上只有这样的透、这样的花哨才是慑人心魄的。最终我以六百八的高价卖了给他，天知道我的进货价只有一百二。
后来他便常常来，我不多话，这令他心安。有一次他看货时接起一个电话，阴阳怪气：“又要加班，不回去了——哦，别忘了，吃你的药……”挂上电话，他拿眼觑我，我专心的抖着手上的睡裙，当作什么也没听见，他轻轻松了口气。
三个月后，天气渐渐转暖，空气中飘荡着懒洋洋的香气，熏得人昏昏欲睡。小店没有淡季，又来了一批新货，更具诱惑力。那个男人照常每个星期来一次，已很熟络，他要的货也越来越趋向低档，大都是露、透的粗纱质。
最近他要的内衣码固定在34C上，睡裙也是M码，他很得意：“……十八岁，皮肤嫩得掐出水来，身材却很丰满……”他的喜悦只能与我分享了吧，我不说一句话，但是微微笑，算是对他的一种回应。他最满意的就是我这点，不好奇，不评论，安全。
又是一个星期五，天气不是很好，下着小雨，灯光透出去，那雨丝仿佛细密的针，刷刷得扎进浓密的夜里。生意清淡，十一点刚过我正想关门，这时进来一个女人，二十八九的年纪，脸清而白。甫一进来，她便靠在货架上，好似很累，脸色更加的白。出于职业习惯，我快速溜了一眼，胸前一马平川。——似乎有点不大对劲，我看了她几眼，却是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。
“他——经常来吧？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，她的眼神在店内游离——任何一个家雀飞进我的店，都是这样一种表情。
我终于弄明白“他”是谁，他半个小时前刚刚离开，带着他的34C码露点内衣。她肯定穿不了，罩杯于她太大，而且又太花哨。这男人，厌倦了白玫瑰，又想要红玫瑰，真贪。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？
“他没有加班，也没有出去应酬——这是第几个了？”
我支吾着，她却兀自絮絮叨叨：“以前我也穿34C码，后来动手术，切了，两个都是。不用再穿了，都不敢出门，生意也不做了……。”
“我一早就知道他每个礼拜去哪里，我满足不了他，心里愧疚，就由他去。可他不该太贪慕荣华——我娘家经营着一家商贸公司——你没有看过他晚上看我时那轻蔑的眼神，让我无地自容。……我要离婚，他死活不肯……，他在折磨我。”
“……最近更是猖狂，下三烂的女人打电话到家里来……”
“那您来找我……”我打断她，她该找的是她的丈夫。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件文胸，普通的款式，陈旧的条纹图案，我不明所以．
“如果十天之内他还来的话，就请转交给他，他会明白的。如果不来，哼，那可真真是他的造化——”
她递过来两张大钞。我是生意人，不可能不接，碰触到她的手，又冷又硬，这样的天，出门时该加件衣服。她感激而又诡秘的笑笑，转身走出店门。
外面的雨越下越大，打在地上，溅起一个个小水花……啊，我想起来了，她没带伞！我冲出店门，屋外已是空荡荡，只有漫天的雨。
我打了一个寒颤，为这天气，更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：她没打伞，头上、身上却一个雨点都没有！我急忙看那钱，钱倒是真钱，我小心收好。
八天后，男人又来，很疲惫，却掩不住喜悦。我想起那女人的托付，把文胸拿给他看。也许是幻觉，内衣递到他手上的一瞬间，仿佛注了灵气一般，条纹蛇样动起来。他拿着文胸，贪婪的吞了吞口水：“这件好，样子普通，手感却好，像真人的皮肤。”
我不收他的钱：“这件是赠品，欢迎常来。”
又过了几日。星期一早晨，我窝在沙发上闲闲的翻看着当日的报纸，一个大标题赫然入眼：“丧妻男不堪寂寞外出寻欢，十八岁洗头女魂归西天”，上面登着的正是那年轻男人的照片！他用那件条纹文胸勒死了那个十八岁夜莺！
我屏住了呼吸，上面详细的登载了4月25日晨，他患乳腺癌的年轻妻子吊死在浴缸里。仅仅过了八天，他就不堪寂寞，外出寻欢……
为什么？
“我不知道，不知道为什么会杀她。她穿上文胸给我看，让我摸，我心里突然就涌上来满腔的恨，恨到无法自控……”
爱妻子吗？
“也许……爱吧，可她全部切除了，我见了恶心，我又这样年轻……”
我手脚冰凉，全身发抖，4月25日？八天前？不正是那女人来找我的那日吗？难道我撞了鬼了？那我，算不算杀人凶手？
我买来两百块钱的香火，在“夜莺”门口烧了半夜，三天后，我的“夜莺”店关门大吉。(完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