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砉
那还是在电台做深夜节目的时候,午夜时分,琴声悠扬。打开女孩的信,我不禁微笑了。如同青春期里每一个人都会写下的疑惑,她写道:我有时觉得自己特别传统安静,有时却看到自己离经叛道、放纵快乐,我是有双重人格吗?
我问:双重人格不好吗?
黑夜的那头没有回答,不知道女孩是否听到了我的追问。声音沉下去的时候,《玫瑰香》的歌声扬了起来:花有情才香,爱过了会再想……
这是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的主题曲。音乐人小虫写这首歌的时候,张爱玲的笔记正摊在他的手边:也许每一个男子生命里都有两个女人,一个是他的白玫瑰,一个是他的红玫瑰。
这已然是两年前的事情了。但在电影《绿茶》结束的时候,银幕上吴芳将眼镜摘下的瞬间突然跑到了我眼前。
白昼与黑夜分割了吴芳与朗朗的时空,眼镜的摘下与戴上注解了她(或应该说是她俩)双面下的心境变化。
也许每个女人的心里也有两张自己的面具,一个是纯洁单纯的白玫瑰,一个是热辣多变的红玫瑰。故事换了主角、改了时间、甚至连性别都替换了,但这一恒定的主题还是依旧。
吴芳需要两张面具,她必须需要。
人格心理学家的研究说,人们会制造出变更的人格,变更出来的新人格与自己的主要人格极为不同,它反映出被主要人格排斥的形态。恐怖电影或侦破片将这种心理学情景予以极端表示:弱小的儿童人格或残暴的迫害人格。《绿茶》讲的毕竟是爱情,故事再跌宕奇异,也只能制造出两个极端的女性人格:传统守旧恪守相亲能带来爱情婚姻的吴芳,新潮自由性格开放的朗朗。
也许白玫瑰的面具是女人的宿命,是女人必须要经历的轮回?也许红玫瑰的面具代表女人的渴望,代表不受世俗拘束?好吧,当它们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时候,故事应该怎样讲……
狡猾的《绿茶》编剧架设了一个悲惨的童年:女孩吴芳相亲、结婚、工作、父亲出名,母亲身为殡仪馆美容师的身份暴露,几十年的父母的冷战由此开始,爱恨胶着。本该由吴芳妈妈“杀夫”完成的女性自觉故事最终变成了吴芳“弑父”,最终母亲自投监牢,保护女儿。
童年总有一天要结束,吴芳总有选择隐藏童年的权利。创痛记忆的选择性遗忘是人类心理的自我保护,但童年创痛如此巨大,逃无可逃,她于是制造出一张面具、让一个更自我、更有勇气的“坏女人”朗朗去承担。
但吴芳最终还是在玻璃茶几的模糊影像后摘下了眼镜,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是她在问男友陈明亮:你是真的爱我吗?爱情降临的同时,玫瑰的面具卸落,双重人格无罪。
心理学界在过去半个世纪的案例中发现,分裂人格发生频率最高的是童年时遭受性侵犯者,而这些分裂人格的产生原因都基于这一顽固想法:那件可怕的事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。
这是为了应付心中最重要的人格不至崩溃的一种变相保护方法。吴芳如是,导演也深谙此中道理,只有傻乎乎的男主角陈明亮不懂,所以跑到吴芳处想朗朗的事,跑到朗朗处讲吴芳的事。他跑断腿、想破头,一直紧追不放地疑问:吴芳和朗朗是一个人吗?
只要你想让她们成为一个人,她们就是一个人,或者,你总以为她们是两个人,她们就是两个人。
小虫写完《玫瑰香》找来林忆莲,理由是:唱慢歌的时候她像白玫瑰,唱快歌的时候像红玫瑰。红玫瑰白玫瑰可以化身为一,两张面具造就一个完美的女人。
所以一杯绿茶喝完,陈明亮问:“你究竟是不是朗朗?”“谁是朗朗?”吴芳反问。她今天有些特别,板着脸,十分严肃,不像往日的吴芳;浅笑盈盈时,眼波荡漾,让人心醉神迷,也不像朗朗。她伸手握住了陈明亮的手,轻轻叹了口气:“你这个傻瓜。”
转载自:中国青年报